吵架是爱情的必修课?从宝黛的第一次吵嘴说起
“爱因计较而生嗔,又因心诚语黠而转喜。”
《红楼梦》第十九回“情切切良宵花解语,意绵绵静日玉生香”,宝玉和黛玉的亲昵场面何等温馨,但接下去,则是一场吵得不可开交的风雨阴霾。
起因是史湘云来到了贾府。这时宝玉正在宝钗那里,听到此消息,两个人便一起来到贾母住的地方。恰好黛玉也在。黛玉问宝玉从哪里来,宝玉说从宝姐姐那里来。
黛玉立刻露出不高兴的神态,冷笑道:“我说呢,亏在那里拌住,不然早就飞了来了。”宝玉反驳说,只许跟你玩,给你解闷,不过偶然去她那里一趟,你就说这些。
黛玉一听更生气了,说:“好没意思的话!去不去关我什么事,我又没叫你替我解闷儿。可许你从此不理我呢!”说完,就赌气回房去了。
当着这么多人,就使性子,和宝玉口角、吵嘴,黛玉的道理实在不多。但其心理则是也许自己也不知道的爱的自我占有。宝玉只好跟过去,责备黛玉不该这样,说:“就是我说错了,你到底也还坐在那里,和别人说笑一会子。”
黛玉说:“你管我呢!”宝玉说怕她作践坏了身子。
黛玉说:“作践坏了、死了,与你何干?”宝玉说大正月里,不应说什么死活的。
黛玉说:“偏说死!我这会子就死!你怕死,你长命百岁的,如何?”宝玉也气了,说若这样,还不如死了干净。
黛玉也说死了干净。
当青年男女之间发生口角,并不是因为什么了不起的事情,就有生不如死的念头挂在嘴边,我们百分之百地断定:他们之间已经有了爱情,而且是相当深挚的爱情。
爱对爱的拥有者而言,是可以高过一切的,包括生命。因此恋爱中的男女,有时会走到轻生的道路上去,就是这个道理。
宝黛这个时候就是如此,他们明显是在恋爱了,尽管他们自己也许还没有意识到。
可是,正当宝黛吵得死去活来、不可开交的时候,薛宝钗来了。她把宝玉推走,说史大妹妹等你呢。作者真是厉害,总是在这种时候,使冲突更具戏剧性。本来黛玉的气,就是因宝钗而生,宝钗却在此时不请自来,而且拉走了宝玉。所以黛玉越发气闷,只好一个人在窗前流泪。
隔了一会儿(书中说没两盏茶的工夫,给出一个具体时间),宝玉又回到黛玉这里。黛玉哭得更厉害了。
宝玉看这种情形,知道无法挽回,就“打叠起千百样的款语温言来劝慰”。我们真佩服曹雪芹的语言天才。细想,“款语温言”四字,多么准确而具有动感和暖色,现代男性恐怕是要相形见绌了。
然而黛玉先开了口,说:“你又来作什么?横竖如今有人和你玩,比我又会念,又会作,又会写,又会说笑,又怕你生气拉了你去,你又来作什么来?死活凭我去罢了。”
黛玉这番话,有的是歪话,因为宝钗拉宝玉走,未必就是怕宝玉生气。但黛玉对宝钗的妒忌心理昭然若揭。
宝玉听黛玉如此说,结果说出了一篇大道理。
他说:“你这么个明白人,难道连‘亲不间疏,先不僭后’也不知道?我虽糊涂,却明白这两句话。”
“亲不间疏,先不僭后”是以家族为本位的传统社会处理家庭关系的一种规则。妙的是宝玉说自己虽糊涂,却明白这个规则。
接着宝玉就按这个规则讲事实:“头一件,咱们是姑舅姊妹,宝姐姐是两姨姊妹,论亲戚,他比你疏。第二件,你先来,咱们两个一桌吃,一床睡,长的这么大了。他是才来的,岂有个为他疏你的?”
这番“晓之以理”的大原则,说得黛玉没法反对了,只好说:“我难道为叫你疏他?我成了什么人了呢!”
在物事人情的大原则面前黛玉妥协了,她知道如果不懂得“亲不间疏,先不僭后”的道理,而有所违背,就会落致“我成了什么人了”的地步。
但她说:“我为的是我的心!”就是说,即使被认为是“失礼”,也不能使自己的心受到委屈伤害。口说是“心”,其实计较的是“情”。
但宝玉说:“我也为的是我的心。难道你就知你的心,不知我的心不成?”
当宝玉这样讲以后,黛玉便无话可说了,低头不语好长一段时间。然后才自悟自解地扭转话茬,转而变成对宝玉的关切,责怪宝玉没有穿披风。
宝玉一听,知道问题解决了,所以笑着说,原本穿着,见黛玉恼,一急才脱的。黛玉反而感叹:“回来伤了风,又该饿着吵吃的了。”
爱因计较而生嗔,又因心诚语黠而转喜。
一场风雨阴霾,至此全告平息。
——以上摘自刘梦溪《红楼梦的儿女真情》,标题是小编所加。
刘梦溪,原籍山东黄县,1941年生于辽宁。现为中国艺术研究院终身研究员、中国文化研究所所长、《中国文化》杂志创办人兼主编、艺术美学暨文学思想史方向博士生导师,2011年被聘为中央文史研究馆馆员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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